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外汇领域发生了巨大变化。面对这些变化和发展趋势，在新时期如何进一步深化外汇领域的改革开放，需要我们密切结合国内外出现的新形势、新问题，认真研判，用新思维、新视角、新思路来审视外汇领域的政策走向。日前，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原副会长吴念鲁教授接受《金融时报》记者专访，就外汇领域六个方面的问题和政策走向进行了回顾与总结。

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原副会长吴念鲁

如何认识

人民币与外币之间运动的关系

当我国与国外经济实体乃至居民、非居民发生了经济金融业务关系后，其债权债务的结算运动方式则表现为：外汇的实体在国外，债权债务的转移运动均表现在我国银行在国外银行（包括自己的海外分行）的往来账户上，即收入外汇贷记，支付外汇借记。我国外汇资金的收入、支出、流入流出构成了外汇资金的运动，它在每一个环节都与人民币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吴念鲁认为，就外汇运动来说，任何一个时点上，外汇资金的流量的运动结果将主要反映两个存量的变化：一个是国家外汇储备，一个是国家对外债权债务。

吴念鲁认为，外汇资金收入和支出的流量构成国家外汇储备存量的变化；外汇资金流入和流出的流量运动则构成国家对外债权存量的变化。而上述两组外汇资金的存量与人民币资金的关系是各不相同的。为此，在新时期，人民币与外汇资金的运动关系是否发生改变，特别是跨境离岸人民币支付、网络支付的增大，加之形式多样的交易出现，增大了人民币投资、计价、储备货币的职能。这些支付转移的变化，对我国对外债权债务、外汇储备的流量和存量会产生哪些变化，这些变化对经济金融发展、宏微观经济政策的影响将会出现哪些新的特点、新的风险，它必然会倒逼我国支付体系的改革、金融统计体系的改革，促使国内外金融市场的进一步融合。对此，我们必须进行再认识。

如何认识

“引进来”“走出去”的得失和风险

对如何审视引进利用外资的得失这一问题，吴念鲁分析认为，必须充分肯定利用外资的作用，继续加大开放的力度，同时，也要进行阶段性的总结与回顾。比如，如何全面、科学、辨证地、一分为二地考量国有商业银行引进境外投资者的得失；如何确定合格外部会计师的标准；如何选择境外战略投资者；如何确定境外战略投资者的股权定价；如何看待境外战略投资者的套现行为；如何看待参股行与被参股行之间的利益冲突；如何提高引进外资的质量，引导外资进入的领域；如何加强防范外企以及外汇流出入对经济金融造成的冲击和风险以及引发的经济金融安全问题。

吴念鲁认为，在做好对外企服务的同时，我们应有选择性地引进外资，应加强对外商投资企业本外币资金运动的分析和管理，及时确定和调整切实可行的政策措施。尤其应关注外企在结售汇中以及境内外筹措流动资金和其他配套资金时，对信贷投放、外汇储备的增减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在加强监管的同时，必须严格执行奖惩制度。

吴念鲁强调，新时期“走出去”必须审时度势。一是在选择地区、国家、行业、企业时，必须仔细认真权衡，全面了解研究当地的投资环境、法律、法规；二是“走出去”要实现出海本土化，应在当地招聘外籍专业人员，要与对外贸易、对外投资相结合；同时必须选择有职业道德的投行、律师、会计师等中介人，否则容易上当受骗。三是可采取多种形式，如并购、合作、合资、独资分支机构、总代理、总经销等等。要防止的是，有些国企、民企领导出于对政绩、业绩的盲目追求，出现腐败行为，以致遭到人力物力财力的巨大损失。四是我们必须打造一批通晓国际金融规则、能够进行跨文化的交流和沟通，并独立开展国际金融活动具有职业道德的国际化金融人才，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国经济贸易金融更好地融入国际社会，避免出现近年来我国海外企业遭遇数十亿美元的违规罚款。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打有准备的战争，在实战中取得双赢和多赢。

如何认识

外汇管理的原则和理念

吴念鲁说，改革开放40年来，外汇管理工作贯彻执行了国家不同时期发展经济、金融的方针、政策，积极组织外汇收入，按照社会主义市场化建设的需要，合理分配和有效使用，对我国经济快速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1993年11月14日《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提出：“改革外汇管理体制，逐步使人民币成为可兑换货币。”这为我国外汇管理体制进一步改革明确了方向。1994年1月1日起，实行人民币并轨，取消官方汇率，形成了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单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建立统一的银行间外汇市场，取消外商投资企业一些非贸易用汇限制。1996年12月1日实行经常项目可兑换。但对资本项目下的外汇收支继续实行计划管理和审批制度。2005年7月21日，人民币重归真正有管理的浮动，此后陆续放宽了部分资本项下的外汇管制。其原则是“循序渐进、统筹兼顾、先易后难、留有余地，”实行流入和流出均衡管理。

在新时期，审视资本项目下外汇资金的管理，是仍以管理的思维出发，还是以市场的思维出发；是在“堵”字上下工夫，还是把精力转向“疏”字上。对此，吴念鲁认为，外汇管理的理念和原则可用大数据等工具，从管理逐步向监管、监测、服务、预警转变。为进一步促进外汇的双向流动创造条件，为有选择性地引进外资创造条件，为中国企业“走出去”创造条件，为资本项目的完全开放创造条件，为提高和完善对海外中资金融机构的监管而创造条件，也就是说在外汇管理的理念上要有超前意识和准备，为加快实现人民币可兑换打下基础。同时，也要把握好渐进、有序、可控的原则，应对好国际短期资金特别是“热钱”的冲击和干扰，促进经济金融稳定健康地发展。

如何认识

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

吴念鲁认为，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是建立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基础性作用的内在要求，也是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健全宏观调控体系的重要内容。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人民币汇率的形成机制也有所改进，并发生了很多实质性的变化。1994年确定的汇率机制为“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但是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到2005年，人民币基本采取盯住美元的固定汇率制度。2005年7月21日，人民币从新回归到“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揽子货币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机制。”从此，人民币不再盯住美元，从而形成更富有弹性的汇率制度。

2015年8月11日，人民币汇率实现了进一步市场化改革，这是人民币中间价报价机制走向市场供求至关重要的一步。2015年11月，人民币被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SDR篮子货币，同年12月，中国外汇交易中心推出了人民币汇率CFETS Index,作为稳定人民币对一篮子汇率变动参考价。2017年1月，人民币的货币篮子从13种进一步扩大到24种汇率与外汇储备的关系，同年5月，逆周期调整因子加入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继续实施主动、渐进、可控的方略。央行把上述改革的目的表述为“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基础上的基本稳定”。

在吴念鲁看来，只有认真审视这些改革措施，以及产生的效应，才能在新时期中，进一步明确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市场化的方向。至于“合理、均衡”如何定性，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与利率、物价、外汇储备的关系，以及与货币政策目标的关系，都还需深入地探讨。

如何认识

外汇储备管理与风险

对于外汇储备管理与风险，吴念鲁分析认为，首先，必须对我国外汇储备的形成、性质、特点再作深入的认识和分析，即要认识到这是一笔特殊性的对外债权和有限性的国民财富。其次，必须从全球国际收支失衡、全球外汇资产配置失衡的原因和影响及今后发展趋势加强认识。再次，必须从中美之间经济和贸易的特殊关系和模式来加强认识。特别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后，中美逐步形成了独特的共生储蓄消费模式。该模式就是美国通过贸易逆差消费中国商品和劳务，一定程度上拉动了中国经济增长；而中国则以获得的顺差购买美国国债，供给美国消费，以此形成中国储蓄—美国消费两个经济体协同增长的发展模式。这一模式必须尽早改变，关键是中国应改变对美国市场出进口商品的依赖，修正自身的流动性偏好。鉴于近年来我国基础货币投放主要取决于外汇占款的投放，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货币政策的独立性，还受制于美元周期的影响。当前，由美国挑起的中美贸易战，迫使我国必须制定新的对策，调整拓展新的出进口市场以及增加产品种类和提高产品质量，以自力更生的原则理念，冷静审视中美经济贸易金融的关系，加强区域经济多边合作与发展，积极推进“一带一路”的倡议，加快自由贸易区的建设和人民币国际化步伐。

吴念鲁认为汇率与外汇储备的关系，中美经济失衡的调整不是一日之计，这与国际货币体系缺陷有关。当前，特朗普一意孤行的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用增加关税打压中国，试图强行改变美国贸易逆差、国际收支的不平衡，但他最终逃避不了“特里芬难题”，美元和美国经济乃至世界经济，必会遭受冲击和拖累。为此，在新时期如何改善我国国际收支失衡，如何进一步完善我国外汇储备的经营管理，优化储备资产，降低金融资产贬值风险以及相关委托保管存放的金融机构倒闭的风险，都需要做好应对困难的充分准备，使外汇储备能在国家发展战略中，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服务于长期战略利益。

如何认识

人民币可兑换与国际化

人民币可兑换是指人民币资本项目的完全放开，即一个国家对居民和非居民的资本交易的支付和转移不受限制，允许本国货币自由兑换成其他国际通用货币。人民币国际化是指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的一个过程。也可以说，人民币成为可兑换货币到具有计价、结算、投资、储备功能的国际货币的过程。

吴念鲁认为，一国货币即使实现了资本项目可兑换，也并不意味一定能成为国际货币。资本项目可兑换是由供给方主导，是货币发行国政府根据外汇供给以及其他因素进行的政府自主决策行为，而国际货币是由需求方主导，由非居民对该国货币需求偏好决定的，需要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和接纳。因此，人民币最终成为国际货币还需要有一个较长的过程。但是，可兑换是迈向国际化的重要一步。

吴念鲁说，中央要求上海2020年基本建成全球国际金融中心，成为全球人民币定价、结算、交易中心，届时人民币应实现可兑换，因为没有哪个国际金融中心的本国货币不是可兑换的。一般认为，利率市场化与汇率市场化有密切关系。因此，应深入分析利率市场化对人民币可兑换和国际化进程的影响。

吴念鲁表示，新时期，人民币国际化采取渐进式的路径已成为共识。坚持两个“三步走”的取向也获业界的认同。一是地缘上坚持人民币周边化、区域化、国际化的方针，重点坚持区域推进；二是职能上坚持人民币结算货币、投资货币、储备货币的取向。上述两个“三步走”中的步骤的推进可相互衔接、相互交叉进行。需要注意的是，如何落实“三步走”的策略，各阶段如何与资本项目可兑换以及国际化发展战略相配套、相呼应；如何与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相一致；如何具体安排和规划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的构建和发展，上海国际金融中心与香港、东京、纽约、伦敦国际金融中心会形成怎样的关系。在可预见的时期内，虽然美元的地位和作用必定会削弱，但是没有哪一种货币能取代美元的地位，今后国际货币的格局可能是“一极多元”，为此，必须进一步预判人民币成为主要国际货币的利弊，特别是其所承担的大国责任和义务。